深紫色日記【三】

『妳到底是做什麼的?』余芳芳搬來的第三天,林珠羽終於鼓起勇氣問她。余芳芳這三天幾乎不曾出門,白天都躺在床上看林珠羽典藏的言情小說,晚上就看VCD,如果林珠羽想出去買飯,余芳芳也都請她順便代勞。
『公關業。』余芳芳漫不經心的回答。珠羽想,我猜得沒錯,她是貓。她媽媽管風塵女子叫貓。
『妳幾歲?』
『老了,二十一囉!』
『二十一叫老,想氣死我是不是?』林珠羽說。
『可是我的心態比妳老。』余芳芳穿著HELLO KITTY的紫色棉質睡衣,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擺出一個撩人的姿態。『我看的世面比妳多太多了,妳剛畢業沒多久,對吧!』
她還自以為料事如神呢──珠羽有點不服,雖然芳芳沒猜錯。
『妳幾歲開始做這行?』
『十六,高中一年級時,我假冒十八歲去上班。』
『妳怎麼沒去上班?』
『妳問話的口氣真像以前我們學校的教官。我現在在休息──做我們這行,酒喝多了,晝夜顛倒,身體容易搞壞,賺了一筆錢之後,都要好好調養。妳不知道啊?反正妳也不會知道啦,我這次休息一個月,剛從日本回來,就搬到這邊來。』
『妳們不是賺很多?怎麼不找個好一點的房子?』
余芳芳瞇著眼笑:『我以前住的地方太多人知道啦,我覺得住得平凡一點,有人跟我在一起住,比較安全,不會動不動就有人來找我。還有,省一點囉,我們這一行能做多久?我可不是那種完全不考慮未來的。我打算要恢復一點學生生活,再過兩天我就去上電腦課。』
原來兩個人找室友的目的還有共通之處。
林珠羽從沒認識過真正的酒家女,余芳芳應該算是第一個,不過她的生活跟珠羽想像的有點距離。她還真懂得『生涯規劃』呢。這幾天,沒看到男友來找她,也沒看她喝酒,她連喝咖啡都很有節制,吃的也是一般的自助餐。
『換我問了吧,我也沒看到妳去工作啊?』余芳芳忽然抬起頭來看著珠羽。
『正在找。』珠羽不想詳加解釋。
『妳很需要錢吧?這幾天都有人來打電話給妳跟妳調頭寸,對不對?』
『小姐,妳知道的事還真多,該不會將來想去考調查局當探員吧!』
『我們那邊的姐妹,最常接到家人這種電話,我聽妳的聲音就知道了。小心哦,家裡有人要借錢,是淪落風塵的開始。不過,那種為了替別人還錢下海的,通常做我們這行也做不好。』余芳芳講話像是電視中兩性節目裡的愛情專家。
『妳不要烏鴉嘴。我人窮志不窮。』林珠羽瞪了她一眼。這幾天珠羽忙著寄履歷和面試,自從把十五萬拿給母親還債之後,手邊剩不到五千塊錢,她已經開始吃泡麵。
心靈空虛的時候,她最拒絕不了連大平的甜言蜜語,雖然找了個新室友,連大平找她不再那麼方便,但她還是答應和連大平約會。連大平的錢被他老婆控制得緊緊的,兩人秘密約會時她半推半就的當了車床族,在陽明山邊看夜景邊恩愛,把過去發過一百次的誓:『再理會連大平我就是白癡』拋到九霄雲外。
這個春天一切都不對勁,好像一個體質從沒過敏的人忽然得了花粉熱一般。余芳芳一語成讖。



難怪有人說,這個年頭,每隔三年就隔了一個世代,林珠羽發現自己和新室友余芳芳存在著某些很難溝通的地方。酒家女余芳芳仍在放『休養假』,但某些晚上已開始逾午夜未歸,三更半夜才聽到她進門的聲音。這一夜她半夜被狗叫的聲音吵醒。
林珠羽嚇得翻下床來,以為自己作了個噩夢。
『我怎麼聽見狗叫?』話沒說完,她已經看到一條小白狗睜著圓眼睛,天真的對她搖尾巴,輕吠了兩聲。『哪裡來的狗?』
『我的生日禮物啊。』余芳芳輕描淡寫的說。
『喂,』林珠羽的睡意全消:『妳該不會想養牠吧?』
『不然,要讓牠當流浪狗啊?』
這是什麼回答?林珠羽又強調了一次:『妳該不會想把牠養在這裡?』
『是啊。養條狗一直是我小時候對家的夢想。』
『可是養狗可不是我的夢想!』看余芳芳如此不可理喻,林珠羽簡直氣急攻心。
『姐姐,行行好嘛,』余芳芳嘴裡眼裡都是笑,用令人酥麻的聲音說:『妳看牠,不會為妳惹麻煩的,牠不太會叫,是很好的瑪爾濟斯狗呢。我今天跟牠在夜市裡一見鍾情哦……好嘛……』
不愧是酒家女。她心想,竟然想拿對付恩客的步數來對付我!
林珠羽實在不想在三更半夜和室友吵架,何況吵架並非她的專長。她是個從小到大幾乎沒有和同學發生衝突的人,連說不都很困難。她躺下身來,面著壁,模模糊糊又睡著了,半夜裡彷彿聽到余芳芳一直用比在嘴裡溶化的牛奶糖更甜蜜的聲音對小狗呢喃。
第二天下午,林珠羽面談回來,看見小狗還留在房裡,在牠深紫色的狗窩中舒舒服服的躺著,林珠羽發現桌上有個精心包裝的禮物。拆開來一看,是一本深紫色日記──製作精細,是名牌產品呢,林珠羽雖然從沒買過這個牌子,但也知道它價值不菲,至少要五千元吧?誰送這麼貴重的禮物給她呢?絕對不是連大平,目前為止,連大平送她最貴重的東西是個SWATCH的手錶。
『妳還喜歡吧。』余芳芳從浴室探出頭來。
『妳幹嘛……』這下子,林珠羽心知肚明了。
『我看妳很喜歡寫日記,剛剛逛街看到這個,就買下來了,送給妳,當見面禮囉!』
休想這樣就讓我同意妳養狗!林珠羽心想。但拿人的手軟,手裡拿著別人送的禮物,就是無法不把笑容堆在臉上。
她對我真大方啊。非親非故,無功不受祿……
林珠羽竟然有一點感動。她蹲下身去摸摸小狗:『那牠會不會隨地便溺啊?』
『不會啦,牠都尿在報紙上。』
『大號呢?』
『我每天會帶牠散步啦。』
『那牠叫什麼名字?』小狗費勁的舔著珠羽的手,好像在請求她收容似的。
『叫做芬芬,牠是芬芬,我是芳芳,我們是姐妹囉!』余芳芳笑的樣子好像剛被老師讚美的幼稚園學生。
珠羽實在不好意思掃她的興。
好久沒有人對自己好了。最近老是求職失敗的珠羽,分外感覺到余芳芳對她的善意,也讓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多了解新室友。一聊起天來,她發現芳芳年紀輕輕,已經到過很多地方旅遊,到日本東京就像在走廚房一樣,連巴黎、紐約和羅馬她都去過呢。『妳會說英文啊?』好歹也是外文系畢業的林珠羽問。
芳芳笑著說:『不用啦,有錢能使鬼推磨,我不用說英文,拿出信用卡來就可以啦,也不會有人因為我不說英文就不賣我東西。』
珠羽想,這真是個笑貧不笑娼的時代哦。她最近窮得快走投無路,連走在街上都覺得路邊小販在歧視她,下個月的房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求職困難,好公司人事都凍結了,有些公司老闆嫌她是夜間部畢業的,有些則是只有一個缺,卻有一百個人去爭,每一個人力網站都告訴她,行政人員目前人才過剩,不好找事做,連她自己也對前途看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