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她的外遇【三】

正中回到台灣工作後,確實有些改變。當初在美國時,他顯得比她還古板,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看來就是個讓女人沒有食慾的男人。來自南部家庭的他,一邊選了個野雞大學念些企管課程,一邊幫移民到美國的叔叔看管超級市場,她到超市買醬油認識了他的。他長相平庸,本來一點也不懂得穿衣服,常被看成從大陸偷渡來打工的傢伙,唯一值得炫耀的算是擁有運動員般的體格。

這又是個奇妙的故事了,本來是跟大學時代的男友一起出國念書的,說好了念完碩士就結婚,如果不是失戀,到華人開的超級市場買醬油,越想越傷心,淚水不知不覺滑了一臉。

姚正中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錢包丟了嗎?』

靜微左手拿著一瓶醬油,右手拎著一塊豆腐,噤聲不語,對姚正中搖了搖頭。

『不然幹嘛那麼傷心?』

她覺得他的思考邏輯真奇怪。難道一定要掉了錢包才能傷心麼?她在公教人員家庭長大,家教嚴格,從小被教導,不要在陌生人面前太明白的表露感情,被他那麼一問,即使紅著鼻頭,也忍不住對他笑了起來,哭泣之後的微笑像梅雨後難得的晴天,正中看在眼裡,覺得這同鄉女生真可愛。

『多少錢?』靜微說話的聲音比收銀機的聲音還小。

『不要錢。』

『怎麼可以不要錢?』她又被他唬住了。

『我說不要錢,就是不要錢。』正中得意的說。他果真不肯收錢。

這也是靜微從小受的教育,不可以隨便受陌生人的恩惠,一定要投桃報李。第二天靜微又到了同樣的超市,送了一塊她認為最好吃的乳酪蛋糕給正中,要他吃不可:『不然我以後就不敢來這裡買東西哦。』

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的約起會來。靜微失戀的痛苦無意間被沖淡了,她忘記了那麼多年苦戀後,被一個來自對岸的第三者搶奪所愛的痛苦。

姚正中曾說,如果靜微那天不是哭著來買東西,縱然是同鄉,他壓根也不會想要追一個名校的女生,那個學校的台灣女生,讀書都是一路跩到大的,不會把他這種四肢比較發達的男生放在眼裡;徐靜微也知道,如果不是失戀,她也必然不可能跟一個在超級市場打工的大個子男生談戀愛。

姻緣就是這麼奇妙的東西。她和原來的男友,從大一就認識了,彼此都是初戀,談到了大四,還等他當兵當了兩年,一起出國,結果天有不測風雲。和姚正中的第一次上床,竟然就懷孕了,他也高高興興的娶了她,其間距離他們認識不到三個月。

上床?對了,那個自稱叫小怡的女生說,姚正中有三個月沒跟老婆上床?靜微的心絞痛了起來。有那麼久嗎?她並沒有做任何紀錄,所以也無可查證,印象中好像……沒那麼久,但也有一大段時日了……有多久呢?

近半年來,正中升了官,公司的業務壓力越來越重,回家越來越晚,常常是吃了消夜後就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她忙著幫孩子溫習功課,傾聽他們的一天上課的生活點滴,收拾他們留下的玩具,甚至還要化解他們的口角爭執;他們不在家時她太無聊,在家時她又太忙碌,為了當一個沒話可說的專業母親,她已花盡了每一滴力氣,床上只變成補充體力的好地方。上床能夠睡著,已是一種福氣,有時筋疲力盡,還睡不著,只聽得見正中機械似的打鼾,床上的人生變成一種折騰。


也許真的有三個月沒『上床』了。又是從什麼時候興趣缺缺呢?有一種空虛的感覺從她的下腹部上升,傳送一股冷意,直攻心臟。記得剛開始的時候……一切再自然也不過,兩人都只有二十來歲,兩人單獨相見時,體內好像有森林大火。那天是她第一次受正中邀請,和他的叔叔嬸嬸吃飯,對正中來說,這就表示,她已經見過他的家人;吃完飯後,正中問她要不要到他房裡看錄影帶,他們在房中擁吻,等她說:『不太好吧……』的時候,男歡女愛已成了進行式,她腦袋裡一直想,這幾天是安全期嗎?正中在急切的喘息聲逐漸平息後竟然問她:『我的表現還可以嗎?』

她也不知道,之前她也只有一個男友,但感覺上,正中並非生手,他的動作十分俐落而熟練,那一天她又哭了,正中問她:『不舒服嗎?』

不是。不是。她沒說出自己真正的感覺,她心裡想的是,我不想讓你覺得我那麼隨便,另一方面,她又對正中覺得抱歉,他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正中應該知道吧。

正中對此並沒有表示意見,接下來的每一天,他們的每一次見面,都沒有離開過床,過了一個月,她才遲鈍的發現,她應該在第一次就懷孕了。

跟正中談這件事時,她又大哭了一次,正中說:『我會娶妳的,只要妳……妳願意,不過我從來沒想過,一個長春藤名校的女生會願意嫁我啊。』

聽到她要結婚的消息,父母發現女婿並非一起出國的男友,大吃一驚,只以為靜微自己操守不佳。靜微沒做太多解釋,只說自己不結婚不行了。愛面子的父母最害怕的就是女兒敗壞門風,不敢發表意見,對於女婿博士,有些失望,卻也坦然接受。

那時每天見面就想緊緊擁抱對方的熱情到哪裡去了呢?靜微想起,正中在上個月某個子夜忽然伸手抱住她的腰,她卻一點慾望也沒有,只對他說:『孩子接連感冒,我累個半死,你可不可以體諒我呢?』正中當時曾經抱怨:『妳這樣小心我有外遇哦。』她還大剌剌的回答:『外遇就外遇,別來煩我就可以。』正中翻過身,沒三分鐘就睡熟了。

她顯然不是真的希望正中有外遇,現在她除了正中和孩子之外,什麼都沒有。正中是因為性上面的不滿足才有外遇嗎?

靜微的心像洶湧著七級風浪的海灘,這一天在焦躁中變得非常漫長,她決定停止撿頭髮,坐下來打電話給自己的姐姐,姐姐靜妤和她不一樣,是個厲害的小公司老闆娘,剛剛度過姐夫的外遇風暴,趕走了在她懷孕期中和老公有一腿、想要和她一爭長短的會計。

『妳真笨!妳應該約她見面,怎麼把她的電話給掛了!』靜妤說。

『我氣不過……我該怎麼辦?像正中那麼忙,怎麼可能有外遇……』

『妳還替他說話呢,俗話說,老公有外遇,太太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現在第三者都已經欺到了家裡來,妳還想要當鴕鳥!這樣吧,等一下他回來,妳先不動聲色的問問他!』

『什麼叫做不動聲色?』

『不要動氣,先動氣的人就輸了,我知道妳會的,妳念了那麼多書,總該用一點腦袋,爭取自己的權益,不要傻乎乎的!』

哦,好。啊,小孩回家的時間到了。雖然大女兒念的小學和雙胞胎兒子念的是同一所學校,離家中也只有十分鐘路程,靜微還是堅持自己接送小孩,最近綁票案很多,令她心驚膽顫。

天好灰,她一階一階的走下樓梯,腳步無比沈重,好像無法承受腦袋發脹後的重量,不知誰在大門口貼了一張警告海報:請勿讓狗在樓梯間大小便,否則格殺勿論。

嗯,沒錯,這些日子不知哪個鄰居養了狗,樓梯間確實常有狗大便的腥臭味,靜微也覺得很頭痛,但這張不知是誰貼的標語,感覺又太肅殺了,事情不必鬧到這麼嚴重嘛。『格殺勿論』這四個字十分礙眼。但靜微沒有力氣搭理,腦袋裡只想著正中的外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