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她的外遇【四】

姚正中又打電話回來,他說晚上要和公司的業務代表吃飯,可能很晚才回來。

『剛剛你有個朋友打電話來,』靜微委實沈不住氣:『她說她叫做小怡,你認識嗎?』

『小怡?哪個怡?』正中問。靜微心想,你裝蒜。『心台怡。』

『全名叫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她心裡有口天然氣油井,熱騰騰的冒著煙,只要有人丟進一根煙蒂,可能就會引起森林大火。

『拜託妳下一次請她留下全名好不好?』正中的聲音有些不耐煩:『我的客戶中有幾個名字有個怡的,妳如果不留全名,我可能就不知道她是誰!』

他為另一個女人責備我,這一切變成我的錯。靜微一邊洗菠菜,一邊喃喃自語。孩子們在客廳裡為看哪一台的卡通吵得不可開交,她無心去理,就當聽不見。
十點,正中還沒回來,她試著撥他手機,也不通。哄孩子睡,變成一件吃重的工作,尤其在靜微有心事的時候。

『七個小矮人到底怎麼了?』她心不在焉的說完了枕邊故事,好奇的孩子還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王子公主結婚了,七個小矮人就沒事了……』七個小矮人關她什麼事,這個故事念了十遍,她念煩了,不曉得小孩為什麼還想重複聽?她一離開校園就走入全職媽媽的世界,一開始確實感覺到被嗷嗷待哺的孩子所需要的幸福,而今她深刻的體會在時間中退化的悲哀,像一隻停滯在深海中,未曾隨優勝劣敗的物競天擇進化的遠古魚類。

『媽咪,可是妳昨天說要告訴我們他們後來怎麼樣嘛……』

一把無名火忽然燒上心頭,她失去了耐性:『七個小矮人後來死了!』

雙胞胎中小的那一個哇哇大哭。大女兒從隔壁床翻身過來抱住弟弟,低聲說:『不是真的,媽媽今天心情不好,我們不要惹她。』

靜微留下自己無心也無力收拾的殘局,轉身回到廚房,看看瓦斯爐上那鍋熬得快爛了的十全排骨湯。十點了,正中還是沒有回來,新婚那幾年,正中只要有事晚回家,都會在第一時間打電話回來報備,這幾年來即使經過靜微再三抗議,正中還是我行我素。

回來的時候,他不是帶著倦意,就是帶著微微的酒意;他不再問:『親愛的,今天過得好嗎?』他只會問:『今晚有東西吃嗎?』有時過了半夜才回來,看她還在客廳裡睡眼惺忪的等他,正中不會感激,只會不耐煩的說:『妳先去睡嘛,這樣開著電視、電燈睡在客廳,很浪費電的……』

他擔心費電,不擔心她費了心。

十二點,靜微聽見鑰匙轉動的聲音。這一次她將燈全部熄了,彷如一隻在夜色中窺視的野貓。

啪。『妳幹嘛?嚇了我一跳!』

靜微不作聲,兩隻眼睛瞅著正中通紅的臉。好像有一股氣流,隨他開門湧進她的小城堡裡來,夾進著陌生男子的煙味,以及陌生女子的香水味。正中隨手拔掉領帶,把西裝外套摜在沙發上。

我該不該問他小怡的事情?靜微心下正躊躇,但嘴裡已留不住心中事。『我想要跟你談談……』

『這麼晚了,明天再談好嗎?』正中看見靜微不太對勁的表情,以及不斷往下撇的眉尾,隱約意會到,老婆正想興師問罪。他不是沒有耐心陪她,而是……每天工時超過十二個小時──包括應酬,他用盡了所有的精力,不像她,每天待在家裡,必然閒得發慌,他認為她是一隻被他安養在舒適鳥籠中的畫眉鳥,不會懂得外頭男人你掠我奪的蠻荒世界。

靜微已蓄勢待發。『小怡說是你外頭的……女朋友……她今天下午打電話過來……』

『不可能吧,妳不要無中生有……』正中只想堵住老婆的嘴,她哪裡曉得他有多累?

『我接到了她的電話。是風塵女郎吧?那個聲音很沒有水準……』

『妳不要無理取鬧!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難道你以為我得了幻想症,還是幻聽?明明就有個小怡打電話過來!我以前曾經這樣問過你嗎?』

沒錯,靜微說得也對。正中想,她雖然會因為車上的一根髮絲(其實是讓女同事搭便車留下的)吃過醋,也曾經因為在婆家發現正中仍將過往女友的信件照片收藏得妥善而略略有所不滿,但基本上她屬於相當好安撫的類型,畢竟她讀過很多書,不會無端惹事生非,可是,小怡,是哪個小怡呢?正中發脹的腦袋還是想不起那個女人的臉。

『你剛剛跟人家去第二攤對不對?』第二攤,意味著有粉味的銷金窟。

沒錯。『……可是我什麼也沒做啊。人家還會對小姐毛手毛腳,但是我……我的個性妳曉得嘛,我是不會這麼下流……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該死,幹嘛說出這兩個字,他亦不善於說謊,『除非她們主動來摸我……』該死,我會死在不會說話的這張嘴裡。正中真想一拳把自己打昏。

這就對了,靜微想,是那個女人主動來誘拐我老公。正中自以為他不下流,事實上,跟我姐姐靜妤說的一樣,天底下男人都不可能不要送上門的肉。

『她幾歲?』靜微用法官審問犯人的語氣問。

『天哪,我承認了嗎?』正中氣憤得雞同鴨講起來,『我告訴妳,就算是歡場女子,在那麼暗的燈光下,那麼濃的妝,也沒有人會猜出她到底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