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她的外遇【十】

曾幾何時台北街頭冒出一大串時髦而豪華的餐廳,把這家原本數一數二的牛排館,擠入了二流行列,看來半新不舊,櫃台上放著一個彌勒佛,把西餐廳的氣氛弄得很詭譎。

呂彥傑已經在裡頭等她。他竟留起絡腮鬍子來。她暗自打量,他的魚尾紋變多了,人也清瘦了許多,髮際線也隨著歲月遞增往上游移。不是只有她變了而已。靜微站在他面前,竟然說不出一句問候。

他抬頭看她,眼神裡竟帶著一抹頑皮的天真。『妳……沒什麼變嘛……』他擠出這句話來,臉竟然在瞬時之間紅成番茄般。他在說謊,靜微記起,他一說謊就臉紅。

『妳好嗎?』呂彥傑問。好嗎?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靜微不想說,說了也沒用,眼眶裡竟微微泛出淚光。

『我真粗心,說了那麼久的電話,還沒問妳,妳在做什麼?』

『我……』她好像又在面對面試一樣尷尬:『在家裡,什麼也沒做。』

『哦……那時候好像也有人告訴我,妳結婚了,嫁給一個超級市場的……妳後來書有念完嗎?』

她搖搖頭。

『幾個孩子呢?』

『……一個女兒……』靜微想了想,實在不想說實話,但身為一個母親,說謊實在是不道德的。『一定很漂亮吧。』呂彥傑說。在她還沒繼續說出,她還有一對雙胞胎兒子時,就把話接了過去。靜微沒有繼續說,她望著那塊帶血的牛排發愣,她絕對不許孩子吃帶血的牛排,她竟沒頭沒腦的想到可怕的瘋牛症。

『婚姻生活快樂嗎?』

靜微很誠實的攤了攤手,聳了聳肩。

『我其實一直很想跟妳連絡,只不過,我……我對不起妳,所以不敢主動找妳……』

『那麼久的事情了,就不要提它……我們那時太年輕,大家個性都不穩定……』靜微安慰他:『現在有對象嗎?有沒有打算再結婚?』

『我……暫時不敢談戀愛,』呂彥傑有意無意的打量靜微:『我後來才知道,要找到像妳這樣的女人,並不容易……』

就算是甜言蜜語也好,靜微有許久不曾聽到。呂彥傑也變了很多,當時他並不是一個懂得讚美她的男朋友,反而是她像個體貼的小媽媽一樣,死心塌地的對他好,如今他成熟了,更像她心目中嚮往的理想情人。

事情不知是怎麼開始的,也許應該怪午后天氣過為燠熱,暖烘烘的熱流使她頭暈目眩。喝完咖啡後,呂彥傑說,他的小窩就在附近,要看一看嗎?她看看錶,離要接孩子們的時間還久,情不自禁的說了個:『好。』

單身男子的窩就是那個樣子,呂彥傑的家不算雜亂,但也很隨意,看到他衣櫃裡亂七八糟的內衣塞成一團,她真的有股衝動,想要幫他摺好。呂彥傑慌慌張張的找冰水給她喝,偏偏只有熱水,說是要下樓買可樂。她就真的動手開始摺他的衣服,往日兩人相處的所有濃情蜜意,像水壩決堤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上她的腦門。

『妳在幹嘛呢?』他悄悄在她身後抱住她,裝著可樂的冰涼塑膠袋微微撞擊著她大腿內側。這一刻她忘了自己是誰。

他像及時的陣雨澆溉她心中乾渴的雨季。他的肢體肌膚既陌生又熟悉,使她在狂放與羞赧的兩極中擺盪;在他的枕上她聞到曾經熟悉的髮油味,彷如春藥般的挑動情慾。他們當初一起到美國讀書,未分手前曾經同居過一段日子,愛乾淨的她每個星期天總會更換床單和枕套,她會習慣性的把他的枕套放在鼻子邊聞了聞,彷彿在叮囑自己,要記住他的味道。

她像個未成年少女,直到激情暫時冷卻後,才發現自己並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這時她才開始問自己:糟了,這幾天是不是安全期?

呂彥傑打開可樂遞給她;靜微竟然想起了自己那對最愛喝可樂的雙胞胎。基於『色素太多』的理由,靜微常常禁止他們喝可樂,除非有客人來。可樂灌進她的喉嚨裡,像冰塊丟進了炭火堆一樣,發出只有她聽得見的響聲,那個聲音在她體內不斷製造著回音,她的皮膚一陣痙攣,冒出了許多雞皮疙瘩般的小小圓點。他注意到了:『妳每一次都會這樣。』

是嗎?她忘記了,也許只有和呂彥傑在一起時,她的皮膚才會留下偷情的香豔印記。那麼長的婚姻生活,數不清的床笫纏綿,她不記得自己的皮膚再做愛時會有過敏的反應。

靜微看了看錶,急著把衣服套上身子:『我要回家。』

『接小孩嗎?妳是個好媽媽。』

在她聽來,這句話像諷刺。呂彥傑看出她臉色的變化:『……我的意思是說,我應該娶像妳這樣的女人,真的,我……我錯失了最好的機會……』

他臉上帶著無限惋惜。他是變了,從前,她對他一樣好,只是他不知珍惜,任憑一個陌生女子,破壞他們多年的情誼。

她向呂借了浴室洗了個戰鬥澡。不出她所料,其實呂彥傑不如他自己說的那樣孤單,他的浴槽旁有幾根女性的長髮,她想,他應該有個親密女友;漱口杯裡有兩支牙刷,一支藍的,一支紅的,一個人不會用到兩根式樣相同的牙刷,必然有個女人偶爾會來這兒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