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的畫像【七】

過了幾天,紫衣女又來按金世寧的門鈴,帶來一份漢堡蛋當他的早餐。一樣笑容滿面,一樣在喝完咖啡後,迅速的脫掉衣服,用一樣的姿勢躺在太妃椅上,等待著金世寧為她畫像。

直到她我行我素的完成所有動作,她才發現金世寧今天的情緒不太對勁。他的臉上不再是靦腆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怨天尤人的表情。

『得不到,你還在生氣?』她頑皮的笑道。

『誰在生氣?』金世寧的畫筆忽然疾疾遊走在畫布上。余芳芳這才擔心起來,跳到畫架旁邊嚷道:『別把我畫壞了!』

『反正妳不在乎我,我又為什麼要在乎妳!』他賭氣說。

余芳芳握住他的畫筆:『你這樣撒野,像個長不大的小孩,這樣我可不跟你玩了!得不到一個女人,你就要記恨,真沒風度!』

他一把將她推回太妃椅上:『回去乖乖坐好,不要光著身子在我的畫室裡遊蕩,這樣就是挑逗,妳懂嗎?我沒對妳怎樣,算我好風度!妳是涉世未深嗎?妳難道不覺得,妳這麼……這麼不在乎,對妳很危險!我是不會強迫妳怎樣,但可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像我這樣!』

她狂笑起來:『我就是涉世已深,才知道你不會對我怎樣!』

『告訴我,妳不到二十歲吧,為什麼會像隻玩弄人的老狐狸?』

『我二十一歲,經歷過的事情比你多兩倍!我去過米蘭、巴黎、紐約和東京,我看過世界上最美的東西,也看過各種人種的醜樣子。我從十五歲開始就自食其力、親友全無,我也知道世間冷暖!如果你是我,你一定活不到這麼大!』

聽她這麼說,金世寧忽然覺得有罪惡感,他嘆了口氣,低下頭說:『……對不起!』

『沒關係,我原諒你。你是我這些年來認識的第一個純真的男人,唯一一個會創造美麗東西的男人,所以我喜歡來找你,』她以老氣橫秋的手勢撈起他的下巴:『沒有靈感?要聽我的故事嗎?我的故事比所有狗血連續劇精采!我是私生女,我媽在生了我不久以後就遁入空門,要我叫她師父,不准叫媽媽;她把我送給遠房比我大二十歲的大表姐撫養,表姐對我很挑剔,我表姐夫是個酒鬼兼賭鬼,從我青春期開始,他就對我毛手毛腳,還威脅我,不准跟表姐講。我念完國中後受不了逃了出來,開始跟外頭的太保太妹打混。我這一輩子最大的目的是要找一個真正愛我,而不只是對我的身體有興趣的男人!難道這也是個苛求嗎?』

她哭倒在他的懷裡。金世寧一直道歉:『對不起,我問這麼多,其實是因為……我愛……我愛妳……我跟妳保證我愛妳,不是為了想得到妳,我發誓。我跟妳在一起的時候,我總覺得希望時間停住,總希望能保護妳,這……這就是愛了吧……』

余芳芳哭了又笑。『我真想對你說謝謝,第一次有人對我說「我愛妳」。』她擦乾淚水,補了點妝,又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回到太妃椅上:『我們開始吧,我的慘劇可跟這幅畫無關。我從小發誓要讓自己過著幸福的日子,沒有人可以奪走我的幸福。』

『可是……妳……一個人……靠什麼謀生?』金世寧提出心中藏了一些時候的疑惑。

『我開PUB。生意還不錯呢。我看你是不過夜生活的,你不知道什麼叫做PUB吧。所以我看人看多了,什麼樣的人我都見過。』

眼前的余芳芳變成一個有血有淚有故事的女人,金世寧的筆下忽然多了一份感情。然而他也開始過著靈肉分裂的生活,早上,他是一個對著美麗女體心無旁騖的畫家,只要她一來,他就拔掉電話線,任誰敲門也不肯開門;晚上,張幸月上完夜校的課後總會來找他,帶來他的消夜,和他擠一張床。

自從和金世寧上過床之後,幸月已經牢牢認定,他是她的男友;他也不好意思趕幸月,在某些無法抑制衝動的時刻,他仍然會渴求幸月肉體的慰藉,但他老是閉著眼睛,想像她是另外一個人。每一次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時,心中總充滿了罪惡感,他想余芳芳說得沒錯,性不等於愛,不然為什麼在做愛過後他好希望眼前的女人立即消失。他不想和她說話,只是默默的把頭轉向牆壁,在混亂思緒的翻攪中不知不覺的入睡。

他覺得自己快分裂成兩半,兩個他各自有領導者。不知道這樣的狀況可以持續多久。他對幸月越冷淡,幸月就對他越好,那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好像一隻越想揮走卻把他的身體黏得越緊的水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