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尺的距離【三】

從母親的外遇開始,她的平淡人生發生了一連串難以預料的變化。

蘇瑞德在幽會後會送她回家,應她的要求,只送到離她家尚遠,燈光最幽暗的那巷子口。

正是個濕漉漉的雨天,她推開車門,把傘打開,發現了她母親就走在她前頭。若雁先認出那雙鞋,那雙鞋是她母親買了很久的豬肝紅色高跟鞋,一直安穩的躺在鞋櫃裡,母親只有在參加宴會時才穿它,所以多年來還完好如新,只是式樣已不合流行,顯得土裡土氣。

楊瑞子撐著一把黑色的傘,傘下還有一個男人。最令人訝異的是,男人的大手,竟然放在母親的腰上。若雁不再往前走,拿著傘遮著臉,躲到陰暗處,觀看一切動靜。從男人的手往上看,她以為會看見男人的禿頭,然而出乎意外的,那個男人有一頭茂密的黑髮,本來她還懷疑,他戴著假髮,但仔細一看,男人身材挺拔,和『歐吉桑』扯不上邊,應該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憑著直覺,她明白了,母親有了外遇對象。母親應該到更年期了吧?若雁暗自算了一下:十七歲就嫁給大自己十多歲的父親,第一年馬上生下哥哥的母親,今年應該是四十七歲,雖然沒有了青春,但也還停留在風韻猶存的年紀。

她從沒仔細留意母親的身材,如今從背後仔細打量,她發現楊瑞子的身材,就中年婦人來說,還算相當標準,豐滿,但不算胖。她也注意到,母親在伸縮質料的裙子裡,特意的穿了束褲,整個臀部看來異常的緊密結實。從這一點看來,那個男人對母親來說,意義非凡。

楊瑞子和男人走得很近,男人和她說話時,都刻意彎著上半身,貼著她的耳朵;跟在後頭的若雁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只聽見母親不時的咯咯嬌笑。這樣的笑聲在若雁的記憶庫裡並沒有相同的檔案。

是的,母親有了外遇。若雁的情緒波濤洶湧。她想到得了帕金森症的父親,心裡抽搐了一下,但使她情緒激動的因子,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興奮,她感覺到自己即將脫離弱勢者的地位,不再被楊瑞子的氣勢壓得死死的,因為,母親終於有把柄在她手裡。

她回想了一下,楊瑞子最近的狀況確實有所不同,這一個月以來,她沒有再用各種語詞諷刺自己嫁不出去,也沒有因為看不順眼而找她麻煩,也不太搭理父親偶發性的大吼大叫。她變了,而自己因為向來害怕與母親四目交接、正面相對,所以並未發覺。

這天回到家中,楊瑞子並沒有擺臉色給她看,也沒有責怪她晚歸,棄父親的晚餐不管。相反的,換下了家居服的母親,面露喜色的問她:『吃飽了沒有?』若雁說:『吃飽了。』楊瑞子只問:『我要去巷口買切仔麵給妳爸吃,要不要吃點小菜?』

一切都變了。她決定好好利用這個機會翻身。她看著臉上還帶著妝的母親,勉強擠出個微笑來問她:『媽,妳穿得這麼漂亮,剛剛到哪裡去?』

『嗯……到妳瑞花阿姨家聊聊天。前不久瑞花阿姨的女兒小倩嫁人,在喜筵上碰到幾個以前我小時候的鄰居,大家聚一聚……我出去買東西了,要吃點小菜嗎?』若雁微笑:『不用了,謝謝。』

『今天什麼事那麼高興?』楊瑞子也發現,若雁幾乎不曾以微笑回應她的問題。

『沒……沒有啊……』若雁搖搖頭。那一抹微笑仍然有意無意的掛在她嘴上。

小時候的鄰居?這是可能的線索。若雁心想,母親的語氣中的善意是前所未有的,也不再動不動就拿她比來比去語帶譏誚,都是事有蹊蹺的最佳證明。

她的生活裡多了新刺激,她決定,要好好關心一下自己的母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個男人又是誰?

過了幾天,朱若雁和蘇瑞德在某一次的午餐幽會過後,把那個雨夜親眼目擊的事件告訴蘇瑞德,隨口問:『你有沒有認識……徵信社的朋友?』蘇瑞德給了她李朋詮的電話。



『妳想要查妳媽的外遇?』李朋詮提高了聲音問。

『你小聲一點可以嗎?你們做徵信社的,不是都很會保密?你想讓全世界都知道啊?』朱若雁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的說。

雖然中午時間STARBUCKS咖啡店裡頭聲音十分嘈雜,充滿了附近上班族高談闊論的嗡嗡聲,但李朋詮的聲音還是太大了些,坐在他背後的長髮女生彷彿聽到了這句話,轉過頭來望了他一眼。

『這個案子太奇怪了,妳查到了又怎麼樣呢?哦,我知道了,妳媽一定是後母,妳想跟妳媽爭妳爸的遺產!如果妳媽有外遇,妳爸在一氣之下,就會把遺產全部留給妳,對不對?』

『你瘋了!』朱若雁懷疑眼前這個看來還滿斯文客氣的男人腦袋是不是有問題:『你是不是連續劇看太多了?』

『那妳為什麼要查媽媽的外遇?這對妳有什麼好處?』

『要你管!你一定要明白客人委託的目的嗎?我喜歡知道原因,不行嗎?』

李朋詮不是她,不會了解,她多麼想扳回多年的劣勢。她要讓自己的母親知道,她不是一個沒有反擊能力的孬種。

『好吧,妳有妳知道的權利,我不多嘴。』李朋詮喝完最後一口咖啡。

『查出原因要花多少錢?』

『不一定。』

『為什麼不一定?』

『要看花了多少天,還有他們去了哪裡?如果他們跑到國外去偷情,我也得搭飛機去調查啊。這些都沒個準頭。』

『你調查過的外遇案,平均花多少錢?』

『大概……從三萬到三百萬都有……』

『你說什麼?』朱若雁差點把剛喝下肚的奶茶噴在李朋詮的臉上:『你不是我的上司蘇先生的朋友嗎?他說你是個好人……』

在人前,朱若雁還是稱蘇瑞德為我的上司蘇先生。她不想讓任何人對他們倆的關係起疑。

『朱小姐,妳不要誤會,我告訴妳的都是事實,我並不想敲詐妳。妳是上班族,又不是什麼闊太太,我不以為在妳身上可以賺到什麼錢。我剛剛也強調過,妳也可以選擇不要查,這種錢很難賺。這樣吧,我可以教妳一些查案的技巧,如果有需要幫忙,算我個人替妳服務,我實報實銷……』

『好吧!』朱若雁雖然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但也沒想為母親的外遇案件花掉可以買一間小套房的錢。如果她有錢可以買小套房,她會鄭重考慮搬出母親的勢力範圍。

好一陣子朱若雁沒有和蘇瑞德進行午餐約會。本來他會在中午十一點半以前,發一封E-MAIL給她,問她,中午吃飯嗎?這表示他的性邀請,如果她回答:OK,他會先打電話到附近一家熟識的賓館,訂好某一個房間,然後把房間號碼像密碼一樣MAIL給她。然而,調查母親的外遇使朱若雁的生活多開了一扇窗子,她不再像隻乞憐的小狗般等著蘇瑞德的MAIL,有時她會在中午空暇時間與李朋詮通電話;雖然李朋詮說他手上還有別的案子,沒法太全心全意的追蹤楊瑞子,但若雁還是很勤快的與他交換情報,順便和他閒扯,他也會在電話中把徵信這一行的故事說給若雁聽,使若雁興趣盎然。

由於李朋詮太會講故事,她寧可與李通電話,『午餐性邀約』的吸引力不知不覺變淡了。

蘇瑞德坐在離她一公尺的距離,每天看見她,卻也不好進行密談,怕同事們起疑,有時會抬起頭來,看著她欲言又止。

朱若雁一邊請人調查楊瑞子的行蹤,一邊在家密切觀察母親的異常現象。她注意到母親不再那麼挑剔家中地板是否清潔(楊瑞子總把擦地板視為是若雁的責任),母親沈默的時候也變多了,而沈默無語時常帶著一種神秘的微笑,和父親之間也不那麼容易為小事東嚷西吵,對朱若雁的態度客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