ㄧ公尺的距離【五】

醒來時,若雁躺醫院裡,睜開眼就看到吊點滴用的玻璃瓶,透明的液體涓涓流入自己的血管裡。

『我怎麼了?』她努力的把聲音擠出喉嚨。

『阿彌陀佛,總算醒過來了!醫生說腦震盪不要亂動!』比白色天花板還冷硬的聲音無比熟悉,就在她最害怕的距離之內,坐著她的母親楊瑞子。

『我怎麼會在這裡?』

『妳還問我?我才莫名其妙呢。半夜裡警察局打電話來說妳出車禍,嚇死我了!』
若雁一時想不起出了什麼事。

『妳還好,沒什麼外傷,你們的車子撞上了對面來車,妳男朋友除了腦震盪之外,還斷了好幾根肋骨,還斷了一隻手,比妳要慘!警察說根本就是你們的錯,是你們撞到對面的車道去的!找男人不要找那種毛毛躁躁的,真是!』

『男朋友……誰啊?』她還是想不起來。

『妳還想裝蒜?如果不是出了車禍,我還不知道妳交了男朋友。妳這個人真奇怪,交了男朋友那麼神秘幹嘛,怎麼不帶回來給媽看?媽可以幫妳看看,幫妳拿主意……那個叫李朋詮的,是做什麼的?』 

李朋詮,她記得了。

『他不是男朋友……』若雁氣若游絲。

『妳別想再騙我。真是的,妳昏睡了三天,害我為了看護妳,都沒到股市去,這三天不知道就損失了多少……』

楊瑞子開始嘮叨,若雁跑不掉,只有繼續裝睡。

一可以走動,醫生就要她辦出院。出院前,她慢慢的走到李朋詮的病房。聽說他傷得比她重,肋骨還斷了兩根。

李朋詮住在雙人房靠窗戶的那一側,她進門時,靠門這一側的病人正熟睡。隔著布幕,聽聲音就知道李朋詮有訪客。『就是妳找人來跟蹤我,對不對?妳打算怎樣?』

『我打算怎樣,你應該清楚。』女人說。

『妳要怎樣,可以說明白,不要用那種卑劣的方式污辱我!』

『哼,』女人冷笑:『卑劣?你自己在做同樣的工作呢,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你每天都在查別人,被別人查,有什麼好生氣!』

『妳想怎樣?』

『我跟你說過了,我想離婚,我要孩子,我當然也要房子。現在的這一切,本來就是我的,你本來就沒有資格要什麼──我可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女人的語氣仍然堅硬如鐵:『你自己有女朋友,我成全你們,不是很好嗎?你別想要享齊人之福!』

『我哪有女朋友?』

『你還不承認?就是和你一起送進醫院的那位!』

『我……我跟她哪有關係!』李朋詮的聲音氣急敗壞。

『沒有抓姦在床,不代表沒有關係,不是嗎?你如果不同意,我會繼續請人家查你,看你的生意要不要做下去!』

『妳不要太過分!』綠色簾幕背後的李朋詮,咆哮的聲音十分疲弱,像一頭即將嚥下最後一口氣的獅子。『是妳先對不起我的,妳怎麼可以……』

『我不會中你的圈套,你隨身帶著錄音機,對嗎?誰知道你現在有沒有在錄音?』女人用尖銳的聲音挑釁著。

『我沒有妳想像中那麼卑鄙,我用這一招對付過妳嗎?我老早就知道妳和妳做直銷的那個上線有關係,我只是不想戳破妳!為了想要挽回我們之間的關係,我裝聾作啞,就是希望妳自己醒醒,為孩子想想看!沒想到妳反過來咬我一口!』

女人沈默了半晌:『我不會承認的,隨便你說什麼。』

『是他教妳這樣對付我的嗎?他自己有老婆小孩,妳以為妳離婚後,他真的會放棄一切跟妳在一起?』

『隨便你怎麼說,這是兩碼子事。你可能不知道,跟你這種人繼續下去,有多麼痛苦,反正我要離婚!你可以趁著住院休息,好好想想!』

女人掀開布簾,踩著高跟鞋,頭也不回的開了門離去,根本沒看見站在另一個病床旁邊的若雁。

朱若雁愣了好一陣子,才推開布簾。平日開朗的李朋詮,成為一個淚流滿面的男人,整張臉哭得像個剛洗過的紅蘋果。

『剛剛那人是……你太太?』若雁坐在靠病床邊緣,看著身體包得像木乃伊的李朋詮,不知道該怎麼開場,只有明知故問。

『就快不是了。』李朋詮說:『對不起哦,害妳受到牽連,還好妳的傷沒我重,否則我會內疚一輩子。』

『我本來以為我這輩子算夠倒楣了,沒想到你比我慘得多。你太太真的有外遇?』

『有也就算了。最慘的是……妳知道我為什麼知道她有外遇?』

『你在徵信社工作,自然消息靈通。』

『不是這樣,而是男方的太太剛好委託我服務的這家徵信社來捉姦,我負責這個案子,竟然發現和那個禿頭男人上賓館的就是我太太!我還在猶豫怎麼找她談才不傷她自尊,她卻也找人查我,現在又來找我攤牌,說要離婚。她什麼都要,除了我以外!』

若雁搖搖頭:『真是人間慘劇……為什麼你不迴避一下,硬要接下跟自己太太有關的案子?』

『我不接,給別人接去,她肯定會被人家告的。』

『你對她不算不好。』若雁說。

『也不能怪她,結婚後,我的工作就不是很穩定,她本來以為嫁了個大學畢業生,好歹也可以捧個鐵飯碗,沒想到我跟人家合夥做生意,不是被朋友倒掉,就是自己賺不到錢倒掉,害她居無定所,三餐不繼。她倒是比我能幹,後來加入直銷,一路往上爬,這些年來月入幾十萬,連債務都是靠她才還清的。她老早就看不起我了,是我自找的……她說什麼都是她的,也沒錯,我憑什麼跟她爭?』

『你看得開就好了。』若雁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安慰他:『你還愛她嗎?』

『愛?好久沒聽人家說起這個字了。我……我也不知道,至少,我沒有恨她。我只是生氣,她可以乾脆說實話,說我沒出息,叫我滾,不要用這種不光明的手段對付我!』

『人家說沒有恨,就沒有愛。她做到這樣,你還不恨她,表示你也不愛她,算了吧。』

『妳說的倒輕鬆。那妳那麼無聊,要我幫妳查妳媽的外遇,是因為妳愛她恨她,還是只是氣她?』

若雁低頭想了想,沒有回答,伸手拿起水果籃裡的水梨:『來,我削給你吃……等一下如果你老婆進來,看到我們共處一室,我又坐在你的床上,這樣叫不叫捉姦在床?』

『管他的。』李朋詮破涕而笑:『照妳的說法,如果我不愛她,我就給她捉到算了。多年夫妻,連個溫馨削梨情也沒有。吃個「梨」也好,要離就離!』他賭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