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的畫像【三】

『你平常教畫都悶在室內,再加班為我畫像,太辛苦了,我們去運動好嗎?』她蓄意拖長畫作完成的時間,邀他一起去曬曬太陽,和他一起牽手到附近的小山上漫步,看著太陽把他蒼白的臉烤成微微的巧克力色。

日子過得很愜意,兩個人進展的速度也在幸月的控制之中。即使在兩個人如膠似漆的時候,她也堅守上半身開放的政策,只要她說不,或者把他的手撥開,金世寧就不會勉強她。幸月還是相信,在婚前矜持一些,她的未來會比較幸福。

她不想讓自己喜歡的男人認為自己很隨便。

『妳跟他上床了沒?』便利商店的夥伴小慎,不時追問。幸月總是搖頭,她說她不要速食愛情:『喏,速食愛情就跟我們賣的微波便當一樣,只能填飽肚子,一點也不好吃!吃完了更空虛!』

『聽起來很有道理啊,可是太慢了的話,他會餓得受不了,小心他去吃別的!』

『妳這個人怎麼這麼俗氣啊!』

『哎呀,妳不了解男人的……』小慎裝出一副行家的樣子,看著剛剛踏進店裡的顧客,對她擠眉弄眼:『妳看,這個女的是剛搬進這棟公寓樓上的新房客,我好幾次看到她濃妝豔抹的出去,一定是在賺那種錢的。有時化妝化得像唱歌仔戲,看起來假假的好俗氣,可是男人就喜歡她那種調調!』

幸月看來,小慎的妝可沒化得比這位小姐淡。

幸月也注意到這個女孩,她有時淡妝,有時濃妝,但總是穿著紫色的衣服,讓人想對她沒印象也很難,她總是來買低糖可樂,彷彿喝上了癮。

直到她在金世寧的畫室裡發現一幅速寫,畫像的鉛筆輪廓和這個女孩有些神似,幸月才驚覺她的幸福正飽受威脅。

金世寧的瓦斯爐上可能放著兩只鍋子,她這一只是慢火烹調,然而另一個女人卻以快炒的速度,想要餵飽金世寧那張很少說話的嘴巴。

『她是誰?』

『住在對面,來和我學畫的學生。』金世寧專心調著油彩,過了一會兒才回答。

她和他的距離,竟然比自己還近。『你為什麼幫她素描?』幸月故作輕鬆的問。

『她要求的,我只好答應。』

『她是──在特種行業上班的吧?』

『是嗎?看起來不像。』金世寧的嘴角泛出一抹神秘的微笑。幸月看得心驚膽跳。他真的這麼無知嗎?『她的妝好厚!』她說。

『再厚也不會比油畫厚!』他還自以為幽默呢。完全沒有感覺到,他為另一個女人辯解,會使自己的準女友非常不高興。

她默默的當著模特兒,閉著眼睛,心裡已經有了打算。不一會兒,有人砰一聲推門進來:正是在她心頭種了好幾重荊棘的紫衣女郎。

『嗨,我給你送吃的東西來囉!』話說完,紫衣女郎才發現,房間裡除了金世寧,還有一個女人。

『妳好,妳就是他的模特兒啊,我終於見到妳本人……』淡掃娥眉的紫衣女,笑容一點兒也沒有增減,很開朗的與幸月打招呼。

幸月很想提醒她,自己就在樓下便利店工作,她們可不算第一次會面,只是紫衣女總是匆匆付帳,完全沒有正視過自己的臉。

『我叫余芳芳,是他的學生,就住在對面。聽說妳常弄飯給他吃,手藝挺不錯的。』原來金世寧什麼都告訴她了。『我也想學妳,多餵他幾次,這樣他就得幫我畫一張像來還我哦。』

這話使得幸月備感威脅。幸月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低頭看看紫衣女帶來的東西,差點從鼻孔裡哼出聲音來。天哪,她竟然給金世寧吃樓下便利商店賣的甜不辣──那種東西,也想拿來和她比嗎?

『我已經把菜買在冰箱裡,我打算做日本拉麵、炸鮮蝦天婦羅給他吃。』張幸月的語調不免帶著淡淡冷冷的驕傲。

『那……我這就白買囉!』紫衣女並沒有一點兒不高興:『沒關係,我拿到對面給我的室友吃。我也想嚐嚐妳的手藝,可以嗎?』

想展示一下手藝的幸月沒有拒絕,但當她一個人在小廚房裡手忙腳亂的時候,金世寧卻和紫衣女有說有笑十分開心,使她芒刺在背、痛心疾首,有一種中了詭計的感覺。原來,金世寧並不是真的那麼沈默寡言──他和紫衣女一個小時中說的話,竟比和她認識這幾個月還多。

她轉過身偷瞄他們。他倆靠得很近,近到只要金世寧的指尖輕輕一揚,就會碰到紫衣女的胸部。原來紫衣女手上拿著一本畫冊,一幅一幅請金世寧解說,金世寧嘴裡一連串的洋名字,像連珠炮一樣吐出來,口才俐落,彷彿是另外一個人。幸月暗忖,自己真是遇到了懂得進攻男人心的厲害角色。而這個厲害角色,是絲毫不把她放在眼裡。

當晚,她和紫衣女展開時間的拉鋸戰,她賭氣熬下去,決不先行離開,否則真不知道,這一對孤男寡女會在小閣樓裡做些什麼勾當。然而,這場戰爭很難打,紫衣女就住在對面,敵近她遠,紫衣女是防不勝防的。

她不管,能擋一天算一天。終於挨到紫衣女離開,幸月已疲倦得睜不開眼睛。和紫衣女談了一夜藝術史的金世寧,在紫衣女帶上門的那一剎那,整個人好像忽然消了氣的輪胎似的。幸月比他先上了床等他,本來還想跟他說話,和他磨蹭一下,沒想到他的表現空前冷淡,打了呵欠說:『好累,我想睡了。』背對著幸月睡著了。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幸月像一只被遺忘的枕頭,忘著窗外一勾邪門的上弦月發呆。

金世寧跟紫衣女真的只是師生關係而已嗎?她心事重重,直至天明不能閤眼。她好害怕自己作的只是一個一廂情願的綺夢。

金世寧卻睡得很熟,彷彿外在發生什麼都與他無干無涉。他正在描繪一個綺夢嗎?

幸月決定要更了解他一點。